在皖北,我的老家“妈妈”是乳房的意思,因此我们那都称呼母亲为娘。
小时候我很顽皮,偷瓜摸枣、上房抓鸟、下河捉鱼什么事不省心干什么,常常惹得娘破口大骂。还记得有一次从家里拿了一百元钱偷偷跑到北京玩了几天,回来后以为娘会打我,可娘那次很是开恩,居然放了我一马,只是告诫我说以后出门要告诉家里一声
其实娘经常揍我,娘那时脾气暴躁,手中操一根木棍对我狂抽,看老娘那下手的狠劲我总以为自己是捡来的野种。娘每次打我,我就暗提丹田之气咬紧后槽牙关,心中默念,不疼、不疼。想我那时真是倔强,有一种“誓死如归”的精神。娘打我打得自己也常常哭了起来,因她看我那样倔强从不求饶,自己也很“尴尬”不知怎么停手,其实她的打大都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成分。岁月不饶人,娘老了,再也不打我了,而我却很贱地怀念起那段经常挨打的日子。
这几年儿为了生活四处漂泊,有时一年,有时半载才回去一次。与母亲聚少离多,但我知道,我可以走的很远,却永远也走不出母亲心灵的广场。还记得我第一次拿到微薄的薪水给母亲买百草梨膏糖的情景,娘当时虽轻声的责怪于我却也掩饰不住眉宇间的那份骄傲,想,儿子大了,知道疼娘了。 娘常说,做人要有骨气,讲诚信,不可花里胡哨;娘的朴实无华、善良温厚带有一种原生态的美感。我不想歌颂我的母亲,因为我知道穷尽所有华美的词汇给她,她也不会喜欢,她喜欢实实在在,讨厌花里胡哨。
不知为什么,当我感情受伤的时候,当我有点小病小恙的时候,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娘,想回到她温暖的怀抱。有一段时间我手里有几个臭钱,想带娘到新、马、泰旅游一次,娘却说:“我又不会外语,看那西洋景干什么?还是待在我自己的窝里好。”其实我知道她是想为我省钱。娘一生勤俭节约,她常说要细水长流,娘是一个有三存两的人,而我却是典型的有两花三的败家子,两代人的经济理念有如此鲜明的对比,老人家的生存哲学就是手里一定要有几个余钱才能心安。
有一次回家看见娘,她正在忙着做中饭,我冷不丁的上前抱住老娘在她脸颊上深情一吻,她居然不好意思,脸都红了,笑着用那双和面的手打我,说:“你这孩子,多大了!好意思吗?”我笑着说:“娘,我再大,也是你的儿啊,有什么不好意思的。”
娘啊,你知道吗?我在社会上碰得头破血流,也没怎么哭过,但每每想起你那满头的白发总是忍泪不禁,妹妹有次带你去染发,确实让你看上去年轻了,但我知道,任何化学药水也染不黑你心头的白发。娘,这几年儿让你操心了。
你虽然是文盲,大字不识一个,儿却觉得你的智慧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思想。你的不卑不亢,你的傲骨,你的善良是我一生的做人准则,照亮我前进的方向。
娘这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影。
娘,你还记得多年前带我和妹妹看电影吗?我想我对电影的狂热就是那时你给我的熏陶,为了赶场看电影,你甚至忘记了做晚饭,一到放电影的日子你都会开心得像个孩子,我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看过的电影《地道战》、《小兵张嘎》、《白毛女》、《希望的田野》、《咱们的牛百岁》、《神秘的大佛》、《高山下的花环》、《喜盈门》……多少个欢乐的夜晚恍如昨日。 娘,儿上次见你你还记得吗?儿想你又怕见到你,怕你见到儿如今的颓废与无奈,怕你看见我的一事无成与蹉跎,怕你看见我伪装的坚强与故作的辉煌,我真的不想演下去了,我怕我会穿帮。
每当我想娘的时候,就打娘的电话,娘的语言总是那么“言简意赅,哦,好,不用担心,没事我挂了。”就那么几句,以至于让我的“我想你”停留在喉中,出不来咽不下,极是难受。至于吗?就为了为我省几个长途话费,电话挂得比刘翔跑得还快。
父亲病重的那段日子,看着父亲每日里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,我就和娘商议,我说:“娘,不行把爸爸送到医院安乐了吧!”娘抬手打了我一巴掌,骂我悖逆不孝,说我是狼心狗肺。其实我真的不忍看到老爸那受苦的表情,对活着的人何尝不是一种折磨,娘那时也是看着心痛却也无能为力,在疾病不治之症的面前,人是何等的脆弱与渺小,老爸在苦熬了20多天滴水未进的时候撒手人寰,死在我的怀里,很痛苦,那一刻我看到母亲仿佛松了一口气,其实全家人都一样心情,死或许是最大的解脱,父亲不再受罪了。
父亲去世后母亲这个未亡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。
一年后我与娘有一次对话,我说:“娘你才50多岁也不大,父亲走了,你是否考虑一下你自己的个人生活?如果你愿意做儿女的可以给你张罗一个伴。”我那时真的怕娘一个人在家孤独,同时也为了她老年幸福,在老娘的片刻沉默后抬手又给了我一大嘴巴,娘说:“我生是你杜家的人,死是你杜家的鬼,你爸尸骨未寒你就想逼你娘改嫁啊?”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。那语言虽然很老套,可经过娘的口里说出来还是震撼了我,我不知娘和父亲有没有爱情,但老一辈的矢志不渝从一而终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,那一刻让我惭愧至极,我想我真的不了解娘。
娘,你这一生为儿女做了这么多,这么操劳,你何曾为你自己着想过呢?你好傻,我的傻娘啊!当我在文字领域里夸夸其谈、大书特书所谓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的时刻,我知道娘看不到,娘只是短短的十几个字就把我的所有爱情理念全部摧毁,我想我就是那个无知又可笑的人。
我的娘,我可以褒贬,却不允许外人的侮辱。记得有一次和几位朋友喝酒,席间有人酒后说话带口语,大意是问候我老母之意,我当时怒火中烧,两酒瓶抡过去,那厮立刻“万紫千红。”你打我可以,但你绝对不能侮辱我的母亲,人都是父母所生,爹娘所养,为父母为爹娘走点极端我想世人都会理解。
《论语·里仁》篇有云:“父母在,不远游”,与娘也有小半年的时间没见,明日又到母亲生日,儿却在异乡无法侍奉老母,以尽孝道。儿愧也!
多年前看丰子恺老先生的《护生集》,里面有一副《跪乳图》记忆尤甚。羊知跪乳之情,鸦晓反哺之意,况人?
古人又云: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。儿亦愧也!